第15章 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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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裏燈開的昏黃，暧昧的燈光下。
角落音箱間斷的雷雨聲，水滴點落人間的琴聲微噪。
屋外一片晴朗，屋裏卻悶著雷雨聲。
愜意寧靜的氛圍中。
相果低著頭，看那支棉簽沾著不明膏體往傷口上小心翼翼擦拭。
拿捏著棉簽的那只手修長均瘦，骨節清晰卻不突兀，像是一節節有生命力的竹子。
光從上打下來，蔣樾樘垂著眼瞼，烏黑羽睫纖長，密密麻麻蓋下來，在下眼瞼投出一排毛茸茸的陰影。
相果到這時才發現，他眼梢是上揚著的，平時看著不怒自威，冷淡又不容靠近。
但此刻，從她這個角度再看過去，是另一番質感。
眼尾微微吊起來，柔和的弧度，隱沒在細碎的黑發中。
頗有一種素淡而尊貴的風韻。
“今天去哪玩了？”
蔣樾樘掀起了眼瞼，對上相果目不轉睛的眼神。
她表情貧瘠，眼無波瀾，看盡眼底都是一片空白，猶若風平浪靜。
相果牽了牽嘴角：“你對誰都這麽好嗎？”
蔣樾樘一手虛擡著她小腿肚，聞言說：“看眼緣。”
相果忽然想到：“會不會很多女生喜歡你？”
說完腿上微微一疼，再看男人臉色，什麽變化都沒有。
上完藥後，蔣樾樘去洗手，溫和的水柱流連於手中，伴著汩汩的水聲。
“想做兼職嗎？”他問。
“想啊。”相果晃著腿，硬繃繃的感覺，讓她整個人都有一種緊繃的狀態，“做什麽？”
“還記得上次一起吃飯那個叔叔麽？”擦過手的紙巾團起來，扔到垃圾桶裏，“陳褚衛。”
“哦。”相果想起來了，“陳叔叔。”
“他最近在替他妹妹找模特，他妹妹從業造型設計行業，剛畢業，最近在做一個專題，找了很多模特都不合心意。”蔣樾樘從冰箱裏拿出昨天切下來的一部分水果，放到案板上橫豎開切，裝到白色瓷碗裏，端到客廳，“吃吧。”
“謝謝。”相果晚飯沒來得及吃，這會兒的確餓了，又說：“但我這個身高是不是夠嗆啊？”
茶幾和沙發離的遠，她直接跪坐在地毯上，左膝蓋抵在茶幾底下的板子上，小心翼翼不挨著傷口。
“不用擔心身高問題。”蔣樾樘給她遞了一個抱枕，“他妹妹直言要找小矮子。”
“……”
叉子‘唰’的一聲戳到芭樂裏，叉起來。
相果沮喪了一下。
“他們公司每年夏天都會做這個專題，高個子有高個子的搭配，小矮子也有小矮子的搭配，數據來看好像小矮子更需要關愛，轉發評論是最多的。”蔣樾樘決定把來龍去脈告訴她。
“別說了。”她有氣無力的回。
蔣樾樘樂了。
“酬勞對比其他學生兼職算是挺高的，一套衣服算你一百，不換景的普通拍攝，要拍多少套還要讓那個妹妹來跟你談。你要是答應的話，我明天帶你去看看。也不用做什麽，就換衣服，化妝，拍照。陳褚衛見過你，他覺得你比例挺好的，腰細腿長，有觀眾喜歡的鎖骨，長得不錯，最重要是人瘦，方便上鏡。”
陳褚衛其實還誇了好多，但他只記得這幾個。
“他不會是因為愧疚吧，因為那天的事？”否則這種機會哪輪得到她，就算是找熟人也輪不上她。
相果郁悶的想，叉子在西瓜塊上劃啊劃，把籽都挖掉，才叉起來放嘴裏。
是，但蔣樾樘不說。
“雖然是為矮個子搭配衣服，但模特可不能真的是個小矮子，又要腰細，又要腰短，腰短了，腿就顯得長了，硬性要求很多，陳褚衛是聽他妹妹發牢騷才想起你挺符合要求。”
他為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摻冰，晃在杯子裏發出‘咯咯’的聲響。
見她依舊沈默，不知在想什麽。
蔣樾樘瞇了一下眼，忽然有些煩躁。
小姑娘就是不如半小子好教導，如果面前是個男孩兒，就算溫柔教導，他還可以說一些逼迫人成長的話，但逼一個小姑娘迅速成長，這事兒也太艱難了。
他於心不忍。
蔣樾樘站了起來，“時候不早了，回去考慮一下，想通的話明早過來找我。”
相果‘唰’的站起來，看他。
“我去。”說完，她眨巴著眼睛，補了一句：“不是在罵人。”
回到自個兒家，相果仍然若有所思著。
她一直以為愛哭的孩子才有糖吃，但她不屑，所以一直沒哭過。
回到屋裏，相果洗了個澡，坐在書桌前繼續看大綱，手動分析做了個自己能理解的提要和細綱之後，開始抱著平板錄音，碎碎念了兩小時，一看時間要十一點，想起蔣樾樘督促她早點休息，在桌前猶豫了會兒，開始精修語句和病句。
修完已經夜半，相果眼周酸澀，再也撐不下去了才把平板拿去充電，自己沾床就睡。
第二天，她早早醒來，在陽臺做了會兒作業，便聽到玻璃被輕叩的聲響。
扭過頭去，是一身運動服的蔣樾樘。
玻璃窗打開，他的聲音傳了過來。
“準備一下，我上樓洗個澡，然後出門吃早餐。”
相果點點頭。
他轉身回到室內，邊走邊捋額前的黑發，汗濕的發被捋成一綹一綹的。
特感性。
怪不得大姐姐們都說老男人帶感。
然後她皺巴了下眉頭，覺得蔣樾樘年紀其實也沒那麽老。
只是他倆年紀差距過大造成的印象。
差了多少？
相果暫時還不知道。
這麽細想起來，她不知道的事其實還挺多的，比如黃妍相華棟今年多大，是什麽生肖，爺奶兩人的真實名字，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……
相果回房間換了套衣服，在盥洗盆迅速洗了個頭，挫了一遍洗發液，過了幾遍水，用毛巾擠了擠附在頭發上的水滴，然後開始吹頭發。
她最近都沒去理發，本來是打算明天自己修剪一下的。但如果待會談妥了，造型師有什麽要求，她也可以幹脆的答應下來，畢竟別人來修剪總比她自己上手的要好看。
頭發吹到九成幹，作罷，黑色的線卷到一起放衛生間門外的置物架上。
相果梳了梳頭發，塗了面霜，打量著鏡子裏的人。
良久，衛生間傳出一聲沈重的嘆息。
路上，二人吃過早餐。
由於碰上五一假期和早晨八點，相果提議乘坐地鐵。
雖然這個時間哪裏都交通堵塞，但他們要乘坐的路線剛好與轉線和人流量較大的站點錯開了，到達目的地大概二十五的車程，雖然沒位置坐，但總比在地上坐一兩小時要愉快多了。
蔣樾樘自從工作後再沒坐過地鐵，從出租車下來，一路由相果引領著，去自動售票機買了單程票，在大地圖前找到了目的地站點，跟著她輕車熟路般的乘坐電動扶梯到地下三層，在人少的門前排起了隊。
鋼化玻璃倒映出來來往往的人影。
相果今天穿了件黑色V領吊帶短款背心，搭一條高腰白色運動褲，黑色外系松緊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，背了個小挎包，灰色防曬衣就綁在挎包上，綁的嚴嚴實實，造型好看，放腰後就不管了。
蔣樾樘進站時拿了一份報紙，還是相果跟他說的，出站的時候他去把報紙歸還，相果則去711給地鐵卡沖錢，順便買了兩瓶礦泉水，凍的。
遠遠看著蔣樾樘越過人群，朝她走來，接過水時，彬彬有禮一句道謝。
一路無話，到斑馬線前停下腳步。
車流一輛接著一輛，周遭熱氣逼人。
蔣樾樘看著腕表，他下午有事要談，所以和陳褚衛妹妹約到上午把人帶來，確認沒問題後，他就把人留這兒，然後自行到附近的茶館。
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，時間綽綽有餘。
雖然有點熱。
城市的紅綠燈總是那麽長，相果琢磨著地上的影子，鼻翼兩邊滲出一點薄汗。
等到對面綠燈亮起，兩邊的行人隊伍已經摩肩接踵，密密麻麻人流湧動。
雖然紅燈的兩分鐘漫長，但綠燈的一分鐘卻在飛快流逝。
人群裏人頭攢動，相果走在邊上被輕輕撞到肩膀角，斜了斜身體。
她回頭看了看那人。
那人走得飛快，完全沒註意到自己撞了人。
瞟到那個巨大的背包，相果猜測是背包兩邊的側帶甩到她肩膀上了，都破皮了。
相果抿了抿嘴角，緊接著就被蔣樾樘拉到身邊，肩膀一角也被一手虛虛握住。
到了對面，蔣樾樘看了看那道口子。
幸好，沒有滲血，但皮破了，用清水給她洗了洗。
粗糲的拇指摩挲著肩膀的肌膚。
相果別開視線。
遠處，一對即將迎來新生兒的夫妻走在路上。
孕婦似乎受委屈了，哭著抱著肚子，嘴巴呢喃嚷嚷著，不知在說什麽。
傷口是被掛鉤劃傷了，以防引起破傷風，最好消毒一下。
蔣樾樘說完，見她心不在焉的應著，循著視線看過去，兩人就這樣看了一會兒。
“疼嗎？”他問。
相果搖頭。哪有那麽嬌氣。
“她在哭什麽？”她仍看著那邊。
蔣樾樘又看了眼，回答：“想吃雪糕。”
相果回過頭，看了看肩膀。
“那為什麽不給她買？”
他說：“孕後容易高血糖。”
她猛地擡起頭，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神奇，連她性別女的都不知道。
蔣樾樘看她錯愕的表情，得了趣，嚇唬她要彈她腦門。
嚇得相果往旁邊躲。
臨到末了他收回手。
“我看那個丈夫說的。”
“丈夫？”
相果目光丈量了下距離，離得好遠，她只聽到孕婦嚷嚷，看到男人嘴巴一張一合，低聲下氣似的，完全聽不到男人的聲音。
“你會讀唇語？”
“啊。”蔣樾樘將她身子轉向左邊，邊走邊道：“巧合學會的，跟你說個趣事。”
“什麽時候的？”相果還以為是那男人打了孕婦，沒想到只是孕婦想吃雪糕，男人不讓，既然如此，那就是人家的家事，她的註意力很快就被蔣樾樘吸引過去，“是你小時候的事嗎？”
她一向對老一輩人的小時候感興趣，到現在，她都喜歡聽外婆小姨講過去，上個世紀的事情，聽起來那麽遙遠，遙不可及。
蔣樾樘不知道自己在她心裏有多老，如果知道一定會覺得荒唐，但這會兒他像是給時光開了個口子，記憶如潮水湧現。
“1996年，那時候還沒這麽多高樓大廈，城中村居多。”
當時陳褚衛一家都還在赫蘭區生活，陳褚衛妹妹，陳褚尤還尚未出生，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獨生子女居多。
他和陳褚衛經常悶得慌，趴在附近公園的單杠上看風景。
那時候天氣還沒這麽熱，公園裏很多人。
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，就開始讀唇語，猜周圍這些真真切切在上演的小故事。
比如前面那個誰想吃街口攤的燒餅，要立即馬上去買。陳褚衛看到了，看懂了，就會轉頭跟他打賭，然後他們跟上去，裝玄乎的問那人是不是想去買燒餅。
一開始小失誤很多，有時候能猜中，有時候誤打誤撞猜中，而有些則不適合問。
久而久之，他和陳褚衛會讀一些語速不那麽快的唇語，方言只要不方的太偏，他們也能猜出個大概。
蔣樾樘說起來，又無語，又好笑，“那時候太無聊了，只能看漫畫書，當時沒覺得有什麽，現在想起來一直盯著人看還挺不禮貌的。”
相果想起兩人初見那天，她也有過若有似無的打量對方，當即給了自己一個警示。
雖然別人盯著她，不會給她造成困擾，但別人看來就說不定了。
到了拍攝樓，其他工作人員早就到了，在布景和整理衣服。
一堆工作人員在忙碌，人群中走出一個人。
是陳褚衛的妹妹，陳褚尤。
“樾樘哥，好久不見。”陳褚尤揚起笑臉，和蔣樾樘握了握手，然後扭頭看她，“你好，我是陳褚尤，你就是相果是吧？”
相果與她握了握手，“你好。”
“來，你跟我來，我們談談合作事項。樾樘哥，我哥在隔壁茶室。”
“好好談。”蔣樾樘看她，湊近她，低而磁性的嗓音小聲道：“不合適又不好意思拒絕就過來找我。”
陳褚尤一旁聽著，險些翻了個白眼，“十五歲不小了，有什麽事是不能自己拒絕的，更何況我很兇嗎？”
相果眨巴了下眼睛。
蔣樾樘直起腰，要笑不笑的，“我就怕她不好意思拒絕。”
陳褚尤沒好氣的揮手，“快走快走，我們要開始工作了！”
等人走後，再一看相果，莫名地感覺到她有幾分無措。
“哎。”她碰了碰相果，問她：“你跟蔣樾樘很熟嗎？”
相果被她推著回過神。
好嘛，人前喊哥，背後全名。
“不熟。”相果回答，想起些什麽，指著自己肩膀，“路上弄傷的，影響嗎？”
陳褚尤仔細看了看，叫來了化妝師，“能蓋住嗎？或者畫個紋身。”
化妝師又仔細看了看，點頭，“可以，消毒過嗎妹妹？”
相果搖頭。
化妝師：“那你跟我來，我給你消毒，先把傷口整理好了再說。”
消毒的時候，她疼得抿緊了唇，唇線發白。
陳褚尤在一旁玩手機，順便跟她說合作事項，“今天拍二十套衣服，一套衣服拍十張照片，一套衣服一百，拍完給你結算。我對化妝師要求高，一般是我自帶，就不算你價錢了。”
原來化妝師是要自己負責的。
相果從鏡子裏看她，“謝謝你。”
“謝我幹什麽。”陳褚尤嗤笑，“我謝你才真，我找了挺多人都不合心意的，其實後期p一下也沒什麽問題，不過我還是想看看，到底有沒有合我心意的人。”
“那我合你心意嗎？”
“嘛。”陳褚尤聳肩，“除了這頭發，這一潭死水的眼神，其餘還是很OK的。”
第一套衣服是偏日式的風格。
上衣猶如JK制服般的半透明短款長袖襯衫，只有一顆紐扣，被短領帶遮蓋住。脖子圍了條襯衫布料的小絲巾。下身是一條黑色A字裙，裙擺褶了一圈，裙腰處有兩個皮帶扣樣式的設計。鞋子搭了一雙馬丁靴。
相果換完衣服走出試衣間，外面似乎散了一大批人，只留下攝影師和化妝師，還有兩個小助理，陳褚尤和蔣樾樘靠在展示臺邊上有說有笑，眼睛一掃，陳褚尤露出驚艷的眼神走來。
“這腿，這腰……”她嘖嘖兩聲，回頭看蔣樾樘，“很可。”
“什麽可？”相果一頭霧水。
陳褚尤笑：“我們剛才說到你合不合我心意，我蔣哥誇了你一通，還沒誇完你就出來了。”
蔣樾樘被這麽拖出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，但他也學了下陳褚尤，點了點頭。
“很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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角落音箱間斷的雷雨聲，水滴點落人間的琴聲微噪。
屋外一片晴朗，屋裏卻悶著雷雨聲。
愜意寧靜的氛圍中。
相果低著頭，看那支棉簽沾著不明膏體往傷口上小心翼翼擦拭。
拿捏著棉簽的那只手修長均瘦，骨節清晰卻不突兀，像是一節節有生命力的竹子。
光從上打下來，蔣樾樘垂著眼瞼，烏黑羽睫纖長，密密麻麻蓋下來，在下眼瞼投出一排毛茸茸的陰影。
相果到這時才發現，他眼梢是上揚著的，平時看著不怒自威，冷淡又不容靠近。
但此刻，從她這個角度再看過去，是另一番質感。
眼尾微微吊起來，柔和的弧度，隱沒在細碎的黑發中。
頗有一種素淡而尊貴的風韻。
“今天去哪玩了？”
蔣樾樘掀起了眼瞼，對上相果目不轉睛的眼神。
她表情貧瘠，眼無波瀾，看盡眼底都是一片空白，猶若風平浪靜。
相果牽了牽嘴角：“你對誰都這麽好嗎？”
蔣樾樘一手虛擡著她小腿肚，聞言說：“看眼緣。”
相果忽然想到：“會不會很多女生喜歡你？”
說完腿上微微一疼，再看男人臉色，什麽變化都沒有。
上完藥後，蔣樾樘去洗手，溫和的水柱流連於手中，伴著汩汩的水聲。
“想做兼職嗎？”他問。
“想啊。”相果晃著腿，硬繃繃的感覺，讓她整個人都有一種緊繃的狀態，“做什麽？”
“還記得上次一起吃飯那個叔叔麽？”擦過手的紙巾團起來，扔到垃圾桶裏，“陳褚衛。”
“哦。”相果想起來了，“陳叔叔。”
“他最近在替他妹妹找模特，他妹妹從業造型設計行業，剛畢業，最近在做一個專題，找了很多模特都不合心意。”蔣樾樘從冰箱裏拿出昨天切下來的一部分水果，放到案板上橫豎開切，裝到白色瓷碗裏，端到客廳，“吃吧。”
“謝謝。”相果晚飯沒來得及吃，這會兒的確餓了，又說：“但我這個身高是不是夠嗆啊？”
茶幾和沙發離的遠，她直接跪坐在地毯上，左膝蓋抵在茶幾底下的板子上，小心翼翼不挨著傷口。
“不用擔心身高問題。”蔣樾樘給她遞了一個抱枕，“他妹妹直言要找小矮子。”
“……”
叉子‘唰’的一聲戳到芭樂裏，叉起來。
相果沮喪了一下。
“他們公司每年夏天都會做這個專題，高個子有高個子的搭配，小矮子也有小矮子的搭配，數據來看好像小矮子更需要關愛，轉發評論是最多的。”蔣樾樘決定把來龍去脈告訴她。
“別說了。”她有氣無力的回。
蔣樾樘樂了。
“酬勞對比其他學生兼職算是挺高的，一套衣服算你一百，不換景的普通拍攝，要拍多少套還要讓那個妹妹來跟你談。你要是答應的話，我明天帶你去看看。也不用做什麽，就換衣服，化妝，拍照。陳褚衛見過你，他覺得你比例挺好的，腰細腿長，有觀眾喜歡的鎖骨，長得不錯，最重要是人瘦，方便上鏡。”
陳褚衛其實還誇了好多，但他只記得這幾個。
“他不會是因為愧疚吧，因為那天的事？”否則這種機會哪輪得到她，就算是找熟人也輪不上她。
相果郁悶的想，叉子在西瓜塊上劃啊劃，把籽都挖掉，才叉起來放嘴裏。
是，但蔣樾樘不說。
“雖然是為矮個子搭配衣服，但模特可不能真的是個小矮子，又要腰細，又要腰短，腰短了，腿就顯得長了，硬性要求很多，陳褚衛是聽他妹妹發牢騷才想起你挺符合要求。”
他為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摻冰，晃在杯子裏發出‘咯咯’的聲響。
見她依舊沈默，不知在想什麽。
蔣樾樘瞇了一下眼，忽然有些煩躁。
小姑娘就是不如半小子好教導，如果面前是個男孩兒，就算溫柔教導，他還可以說一些逼迫人成長的話，但逼一個小姑娘迅速成長，這事兒也太艱難了。
他於心不忍。
蔣樾樘站了起來，“時候不早了，回去考慮一下，想通的話明早過來找我。”
相果‘唰’的站起來，看他。
“我去。”說完，她眨巴著眼睛，補了一句：“不是在罵人。”
回到自個兒家，相果仍然若有所思著。
她一直以為愛哭的孩子才有糖吃，但她不屑，所以一直沒哭過。
回到屋裏，相果洗了個澡，坐在書桌前繼續看大綱，手動分析做了個自己能理解的提要和細綱之後，開始抱著平板錄音，碎碎念了兩小時，一看時間要十一點，想起蔣樾樘督促她早點休息，在桌前猶豫了會兒，開始精修語句和病句。
修完已經夜半，相果眼周酸澀，再也撐不下去了才把平板拿去充電，自己沾床就睡。
第二天，她早早醒來，在陽臺做了會兒作業，便聽到玻璃被輕叩的聲響。
扭過頭去，是一身運動服的蔣樾樘。
玻璃窗打開，他的聲音傳了過來。
“準備一下，我上樓洗個澡，然後出門吃早餐。”
相果點點頭。
他轉身回到室內，邊走邊捋額前的黑發，汗濕的發被捋成一綹一綹的。
特感性。
怪不得大姐姐們都說老男人帶感。
然後她皺巴了下眉頭，覺得蔣樾樘年紀其實也沒那麽老。
只是他倆年紀差距過大造成的印象。
差了多少？
相果暫時還不知道。
這麽細想起來，她不知道的事其實還挺多的，比如黃妍相華棟今年多大，是什麽生肖，爺奶兩人的真實名字，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……
相果回房間換了套衣服，在盥洗盆迅速洗了個頭，挫了一遍洗發液，過了幾遍水，用毛巾擠了擠附在頭發上的水滴，然後開始吹頭發。
她最近都沒去理發，本來是打算明天自己修剪一下的。但如果待會談妥了，造型師有什麽要求，她也可以幹脆的答應下來，畢竟別人來修剪總比她自己上手的要好看。
頭發吹到九成幹，作罷，黑色的線卷到一起放衛生間門外的置物架上。
相果梳了梳頭發，塗了面霜，打量著鏡子裏的人。
良久，衛生間傳出一聲沈重的嘆息。
路上，二人吃過早餐。
由於碰上五一假期和早晨八點，相果提議乘坐地鐵。
雖然這個時間哪裏都交通堵塞，但他們要乘坐的路線剛好與轉線和人流量較大的站點錯開了，到達目的地大概二十五的車程，雖然沒位置坐，但總比在地上坐一兩小時要愉快多了。
蔣樾樘自從工作後再沒坐過地鐵，從出租車下來，一路由相果引領著，去自動售票機買了單程票，在大地圖前找到了目的地站點，跟著她輕車熟路般的乘坐電動扶梯到地下三層，在人少的門前排起了隊。
鋼化玻璃倒映出來來往往的人影。
相果今天穿了件黑色V領吊帶短款背心，搭一條高腰白色運動褲，黑色外系松緊帶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，背了個小挎包，灰色防曬衣就綁在挎包上，綁的嚴嚴實實，造型好看，放腰後就不管了。
蔣樾樘進站時拿了一份報紙，還是相果跟他說的，出站的時候他去把報紙歸還，相果則去711給地鐵卡沖錢，順便買了兩瓶礦泉水，凍的。
遠遠看著蔣樾樘越過人群，朝她走來，接過水時，彬彬有禮一句道謝。
一路無話，到斑馬線前停下腳步。
車流一輛接著一輛，周遭熱氣逼人。
蔣樾樘看著腕表，他下午有事要談，所以和陳褚衛妹妹約到上午把人帶來，確認沒問題後，他就把人留這兒，然後自行到附近的茶館。
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，時間綽綽有餘。
雖然有點熱。
城市的紅綠燈總是那麽長，相果琢磨著地上的影子，鼻翼兩邊滲出一點薄汗。
等到對面綠燈亮起，兩邊的行人隊伍已經摩肩接踵，密密麻麻人流湧動。
雖然紅燈的兩分鐘漫長，但綠燈的一分鐘卻在飛快流逝。
人群裏人頭攢動，相果走在邊上被輕輕撞到肩膀角，斜了斜身體。
她回頭看了看那人。
那人走得飛快，完全沒註意到自己撞了人。
瞟到那個巨大的背包，相果猜測是背包兩邊的側帶甩到她肩膀上了，都破皮了。
相果抿了抿嘴角，緊接著就被蔣樾樘拉到身邊，肩膀一角也被一手虛虛握住。
到了對面，蔣樾樘看了看那道口子。
幸好，沒有滲血，但皮破了，用清水給她洗了洗。
粗糲的拇指摩挲著肩膀的肌膚。
相果別開視線。
遠處，一對即將迎來新生兒的夫妻走在路上。
孕婦似乎受委屈了，哭著抱著肚子，嘴巴呢喃嚷嚷著，不知在說什麽。
傷口是被掛鉤劃傷了，以防引起破傷風，最好消毒一下。
蔣樾樘說完，見她心不在焉的應著，循著視線看過去，兩人就這樣看了一會兒。
“疼嗎？”他問。
相果搖頭。哪有那麽嬌氣。
“她在哭什麽？”她仍看著那邊。
蔣樾樘又看了眼，回答：“想吃雪糕。”
相果回過頭，看了看肩膀。
“那為什麽不給她買？”
他說：“孕後容易高血糖。”
她猛地擡起頭，“你怎麽知道的？”
神奇，連她性別女的都不知道。
蔣樾樘看她錯愕的表情，得了趣，嚇唬她要彈她腦門。
嚇得相果往旁邊躲。
臨到末了他收回手。
“我看那個丈夫說的。”
“丈夫？”
相果目光丈量了下距離，離得好遠，她只聽到孕婦嚷嚷，看到男人嘴巴一張一合，低聲下氣似的，完全聽不到男人的聲音。
“你會讀唇語？”
“啊。”蔣樾樘將她身子轉向左邊，邊走邊道：“巧合學會的，跟你說個趣事。”
“什麽時候的？”相果還以為是那男人打了孕婦，沒想到只是孕婦想吃雪糕，男人不讓，既然如此，那就是人家的家事，她的註意力很快就被蔣樾樘吸引過去，“是你小時候的事嗎？”
她一向對老一輩人的小時候感興趣，到現在，她都喜歡聽外婆小姨講過去，上個世紀的事情，聽起來那麽遙遠，遙不可及。
蔣樾樘不知道自己在她心裏有多老，如果知道一定會覺得荒唐，但這會兒他像是給時光開了個口子，記憶如潮水湧現。
“1996年，那時候還沒這麽多高樓大廈，城中村居多。”
當時陳褚衛一家都還在赫蘭區生活，陳褚衛妹妹，陳褚尤還尚未出生，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是獨生子女居多。
他和陳褚衛經常悶得慌，趴在附近公園的單杠上看風景。
那時候天氣還沒這麽熱，公園裏很多人。
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，就開始讀唇語，猜周圍這些真真切切在上演的小故事。
比如前面那個誰想吃街口攤的燒餅，要立即馬上去買。陳褚衛看到了，看懂了，就會轉頭跟他打賭，然後他們跟上去，裝玄乎的問那人是不是想去買燒餅。
一開始小失誤很多，有時候能猜中，有時候誤打誤撞猜中，而有些則不適合問。
久而久之，他和陳褚衛會讀一些語速不那麽快的唇語，方言只要不方的太偏，他們也能猜出個大概。
蔣樾樘說起來，又無語，又好笑，“那時候太無聊了，只能看漫畫書，當時沒覺得有什麽，現在想起來一直盯著人看還挺不禮貌的。”
相果想起兩人初見那天，她也有過若有似無的打量對方，當即給了自己一個警示。
雖然別人盯著她，不會給她造成困擾，但別人看來就說不定了。
到了拍攝樓，其他工作人員早就到了，在布景和整理衣服。
一堆工作人員在忙碌，人群中走出一個人。
是陳褚衛的妹妹，陳褚尤。
“樾樘哥，好久不見。”陳褚尤揚起笑臉，和蔣樾樘握了握手，然後扭頭看她，“你好，我是陳褚尤，你就是相果是吧？”
相果與她握了握手，“你好。”
“來，你跟我來，我們談談合作事項。樾樘哥，我哥在隔壁茶室。”
“好好談。”蔣樾樘看她，湊近她，低而磁性的嗓音小聲道：“不合適又不好意思拒絕就過來找我。”
陳褚尤一旁聽著，險些翻了個白眼，“十五歲不小了，有什麽事是不能自己拒絕的，更何況我很兇嗎？”
相果眨巴了下眼睛。
蔣樾樘直起腰，要笑不笑的，“我就怕她不好意思拒絕。”
陳褚尤沒好氣的揮手，“快走快走，我們要開始工作了！”
等人走後，再一看相果，莫名地感覺到她有幾分無措。
“哎。”她碰了碰相果，問她：“你跟蔣樾樘很熟嗎？”
相果被她推著回過神。
好嘛，人前喊哥，背後全名。
“不熟。”相果回答，想起些什麽，指著自己肩膀，“路上弄傷的，影響嗎？”
陳褚尤仔細看了看，叫來了化妝師，“能蓋住嗎？或者畫個紋身。”
化妝師又仔細看了看，點頭，“可以，消毒過嗎妹妹？”
相果搖頭。
化妝師：“那你跟我來，我給你消毒，先把傷口整理好了再說。”
消毒的時候，她疼得抿緊了唇，唇線發白。
陳褚尤在一旁玩手機，順便跟她說合作事項，“今天拍二十套衣服，一套衣服拍十張照片，一套衣服一百，拍完給你結算。我對化妝師要求高，一般是我自帶，就不算你價錢了。”
原來化妝師是要自己負責的。
相果從鏡子裏看她，“謝謝你。”
“謝我幹什麽。”陳褚尤嗤笑，“我謝你才真，我找了挺多人都不合心意的，其實後期p一下也沒什麽問題，不過我還是想看看，到底有沒有合我心意的人。”
“那我合你心意嗎？”
“嘛。”陳褚尤聳肩，“除了這頭發，這一潭死水的眼神，其餘還是很OK的。”
第一套衣服是偏日式的風格。
上衣猶如JK制服般的半透明短款長袖襯衫，只有一顆紐扣，被短領帶遮蓋住。脖子圍了條襯衫布料的小絲巾。下身是一條黑色A字裙，裙擺褶了一圈，裙腰處有兩個皮帶扣樣式的設計。鞋子搭了一雙馬丁靴。
相果換完衣服走出試衣間，外面似乎散了一大批人，只留下攝影師和化妝師，還有兩個小助理，陳褚尤和蔣樾樘靠在展示臺邊上有說有笑，眼睛一掃，陳褚尤露出驚艷的眼神走來。
“這腿，這腰……”她嘖嘖兩聲，回頭看蔣樾樘，“很可。”
“什麽可？”相果一頭霧水。
陳褚尤笑：“我們剛才說到你合不合我心意，我蔣哥誇了你一通，還沒誇完你就出來了。”
蔣樾樘被這麽拖出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，但他也學了下陳褚尤，點了點頭。
“很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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